向“安吉游戏”学什么

首页 > 教育新闻 > 新闻阅读存档/2016-10-27 / 加入收藏 / 阅读 [打印]
在安吉县机关幼儿园,秋千是由绳子、废旧塑料桶和大树组合而成。本报记者 常晶 摄

   “谁都知道孩子爱玩,但放手让孩子玩却一直是我国学前教育迈不过去的坎儿。尽管以游戏为幼儿园的基本活动喊了若干年,但在今天中国的大多数地区,且不说县城、乡村,即使在城市幼儿园,推行‘以游戏为基本活动’也是阻力重重。”在接受中国教育报采访时,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李季湄一语道破我国学前教育发展的痛点。

    2001年教育部颁布的《幼儿园教育指导纲要(试行)》明确要求:“幼儿园教育应尊重幼儿的人格和权利,尊重幼儿身心发展的规律和学习特点,以游戏为基本活动。”然而,不少幼儿园仍屡屡触碰这一“红线”,大面积牺牲游戏,把“教”作为主要内容。

    在“安吉游戏”成为中国学前教育改革发展的范例并开始走向世界之时,我们是否该思考一下,到底要向“安吉游戏”学什么?

    儿童学习的法则:游戏=学习

    让儿童自由、自主、自觉地开展游戏,实际上体现着游戏课程化的方向

    记者在北京一家知名幼儿园,观看了幼儿园特别安排的教学展示活动。

    这项活动是教孩子们认识钟表,课长半小时。大班的30多个孩子,分组围坐在4张桌子旁,桌子上放着石英钟表。老师面对全体孩子站立,手持钟表,分别教孩子认识时针、分针、秒针。

    起初,孩子看到桌上的钟表,表现出极大的兴趣,不停地摆弄。老师反复高声强调:“眼睛看老师,小手放两边。”孩子听到老师的指令,赶紧放下钟表,整整齐齐坐好。老师表扬了其中一个坐得最直的小男孩,孩子们朝向这个男孩露出羡慕的眼神。随后老师教孩子认读指针的顺序,又随机调整表盘上的时间,让孩子辨认时间。为了让孩子集中学习注意力,老师多次大声规范孩子行为,并走到孩子中间组织纪律。

    这恰恰是目前我国学前教育普遍存在的现实痼疾——高控下的幼儿教育,要么抛弃游戏,把儿童关在教室开展集体教学;要么在设计、布置好的区角里,开展有限的主题角色活动;更有甚者,以游戏为幌子行灌输知识之实。

    有专家反思,我国学前教育以学习知识为导向的原因,既有中国传统观念注重知识的教育、家庭对于升学压力的教育功利态度,更有部分学前教育工作者对于儿童、游戏和课程认知存在局限。

    那么,儿童与游戏的关系如何才科学?如何战胜这一板结化的教育惰性?

    在安吉的实地采访中,记者看到了另一番风景:

    这里的孩子,玩真的竹子、木块、木板、砖头、超大油桶、滑道绳索、沙土、锅碗瓢盆、轮胎、废旧汽车……那种购买的精致大型玩具器材往往无人问津;这里的孩子,站在大油桶上用脚滚动着油桶向前、向后,在3米高的软梯上爬上爬下,拉住手环从高空索道上冲下来,用简单的大型积木搭建各种造型,他们穿着雨鞋玩真的沙、真的水……

    与其他地方的幼儿园不同,在安吉,幼儿园的墙面都由幼儿“做主”,有的地方挂着孩子画的游戏故事;有的地方张贴着孩子心目中最得意的作品;有的地方留有大量空白,等待孩子们进一步的探究和补充。墙面成为孩子最爱的地方,他们经常三五成群聚到墙边,相互讨论、介绍、交流、分享。

    “对于儿童来讲,游戏等于学习,游戏就是学习。没有游戏就没有童年,没有游戏就没有完整健全的儿童。”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学前教育系教授王振宇说,“‘安吉游戏’最重要的地方是把游戏的权利还给儿童,让儿童自由、自主、自觉地开展游戏。它实际上体现着游戏课程化的方向,实现着‘游戏是儿童的基本活动’和‘游戏=学习’的科学理念,可以与国外许多课程模式相互交融。”

    把游戏的权利还给孩子,是“安吉游戏”的第一个重大革命。

    教师的职责:解放=指导

    看似孩子放羊般的“野玩”,实则是教师在充分信任儿童、解放儿童,让儿童实现自我发展

    在安吉采访中,记者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——这里的教师都是“不说话的”。他们在儿童的游戏活动中,只是无声无息地拿着手机、照相机,悄悄地追着孩子拍摄,他们的表情时而惊喜、时而紧张、时而期待、时而喜悦。

    老师总是不相信幼儿自己能行,总是不放心幼儿自己能学到什么,是当前中国幼儿教师的普遍心态,他们总是希望用自己精心设计的课程,带给孩子肉眼可见的知识与规范。

    安吉教育局基教科副科长、“安吉游戏”的创造者程学琴说:“孩子的发展是一个连续的过程,他必然是在昨天的基础上,获得今天的进步,并成为明天的基础。然而许多时候,老师精心准备的、片段化的、零散的所谓的课程,实际上干扰破坏了儿童发展的秩序。”

    所以安吉在改革教育中,第一步就是让教师“管住你的手,闭上你的嘴,睁开你的眼,竖起你的耳,发现儿童”。程学琴坦言,15年前,她总结的这句话受到许许多多的批判和非议,质疑者纷纷议论,“安吉的学前教育全乱套了,孩子不学习,老师不上课”。

    亲历这一过程的安吉县机关幼儿园园长盛奕说:“教师们管住了手和嘴后,他们的眼睛里终于看到了儿童,并为儿童惊人的能力所欣喜。”

    在通过随机选择跟踪观察一个小男孩的游戏发展后,记者亲身领略到盛奕口中的“惊喜”。

    在游戏活动将要接近尾声时,朱凌宇慢慢地骑着三轮车闯进了人们的视野。程学琴站的位置挡住了孩子运输木块的路,他坐在三轮车上,默默地不出声,等着程学琴给他让路。

    盛奕悄悄向记者介绍,这个孩子受家长溺爱和包办代替,所以表现得比较娇气和独来独往。

    程学琴故意装作没有看见,等待着孩子主动交往。朱凌宇等了半天,终于从嗓子眼儿里咕哝出一句话:“老师,你能让一下吗?”程学琴蹲下身来,抚摸他的后背并说:“孩子,你说什么,老师没有听清楚。”朱凌宇获得了鼓励,大声地说:“老师,你能给我让一下路吗?我在运输木块。”程学琴说:“好呀,没有问题的!你好有力气,运这么多的积木!”听到赞扬,朱凌宇很高兴,骑车的速度也明显快了许多。

    把木块运到玩具收纳区,其他的孩子卸下了他运来的玩具。至此,由平行游戏中孩子各玩各的,过渡到了有商议有分工的合作性游戏。愉快的合作,让朱凌宇感到非常有成就感,他的两只小脚上下欢快地踏着脚蹬子,继续满操场寻找需要整理的木块。再次路过我们时,程学琴又一次表扬他骑车又快又稳。

    活动结束的音乐响起时,孩子们开始自觉收拾玩具,放回原位。朱凌宇把三轮车骑回“车位”。他发现,旁边有一辆车没有归位,于是主动把车推进车位。在场的老师看到他巨大的进步,激动地走过去夸奖他有责任心。收获了鼓励的朱凌宇,自信地走回教室。

    在这个过程中,老师从始至终没有规定游戏的规则、游戏的材料、游戏的玩法;老师没有规定孩子们的分工与角色,没有扶一下朱凌宇车上摇摇晃晃的木块,没有伸手去收拾孩子玩完的玩具材料。他们只是观察儿童的活动,并适时地鼓励孩子。

    在安吉,看似孩子放羊般的“野玩”,实则是在教师充分信任儿童、解放儿童的过程中让儿童实现自我发展。教师把孩子们在游戏中遇到的问题、获得的发展,自然生成为他们的课程,适时在背后推一把孩子。

    “无游戏的学前教育,教师自愧、专业缺乏;假游戏下的学前教育,教师疲惫、职业倦怠;真游戏下的学前教育,教师幸福、专业自觉。”程学琴说。

    “安吉游戏”承认教师有研究和建设课程的能力,将教师的角色定位于课程的开发者,并率先抛弃了统一的教材,让教师通过研究,建设、开发、生成自主的课程和综合活动。“因为教师成为儿童的研究者和终身学习者,他们在教育的实施、教育的改革中拥有更多的进步、更多的职业幸福感。”程学琴说。

    “安吉游戏”的第二个重大革命,是对教师角色的变革。

    家长的力量:认可=支持

    孩子是幼儿园的,更是家庭的,让孩子在游戏中学会对自己负责

    在爬跳梯子时,记者看到一个个孩子爬上两米高的梯子,然后扑通跳下,形态各异地趴在地垫上。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过程,孩子乐此不疲地反复玩,并多次放声大笑。

    记者与程学琴打赌:“如果把地上这个厚垫子挪开,孩子还会不会往下跳?”

    程学琴说肯定不跳。于是,她假装不经意用脚踢走了垫子。爬到梯子上准备往下跳的男孩,一看垫子没了,便默默爬下来,把垫子挪到梯子正前方,再重新爬上去跳下来。

    “今天不敢从梯子最高端跳下,那从第一个阶梯上往下跳,一次次,一天天,他才能不断地拓展自己的能力与勇气。”程学琴对记者说,他们也曾经历过家长对“安吉游戏”的担忧和集体抵抗。

    教师经常用视频和照片与家长分享孩子们的游戏故事,并让家长亲自观察孩子们的游戏,同时向家长解释游戏中孩子的表现和发展。家长目睹了教师对孩子的欣赏和尊重,不仅理解了游戏对幼儿发展的价值,也看到了幼教的专业性所在,反过来促使家长对教师更加尊重和支持。“最终,家长们认可‘一点点小擦伤防大伤’,我们的游戏是要让孩子学会对自己负责。”程学琴说。

    不用成人制造真空保护层,孩子在一天天的尝试冒险中,内发地打开了安全自护能力,也只有这样的安全机制才能真正地保护孩子,才让家长放心。

    孩子是幼儿园的,更是家庭的,安吉抓住这一根本,营造了良好的教育生态圈。“在一个全社会都理解和支持儿童游戏的地方,‘安吉游戏’就已经大大超越了游戏本身的价值。”王振宇说。

    “安吉游戏”的第三个重大革命,是成功地解决了教育与家长之间的关系。